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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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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六年,十二月初七。

正午方过,不消片刻,朔风倏忽紧起,黑云席卷,遮阳避日,霎时昏昏暗暗,雪花纷纷扬扬大片大片往下砸落。

朱门上方悬着两顶红灯笼,流苏坠子左摇右摆,芯火晃晃悠悠,狂风一阵,终是于无畏挣扎中熄灭,几缕黑烟消散在茫茫风雪。

烛光消却,使得牌匾上顾府二字隐入昏暗,看得不甚清晰,反增阴森凄厉。

顾府内院,尸体横斜,血洗成河。热血一浇,堆积的雪消融几许,带累染红下坠的雪片。

风鼓吹起深蓝暗纹袍,男子长身立于红与白间,发间眉梢挂了雪粒,神色阴冷,无悲无喜。

忽而细微响动,魏单眉眼凌厉,侧目而望却见一干爬伏尸首中一老嬷趴在雪地,身下氤氲大片血花。

她紧紧抱着怀中孩子,衣服上白雪和红血交融,极度诡靡。

银光在眼前闪过,老嬷瞳孔紧缩,惊恐万分,她浑身抖动,皱纹横爬的眼角溢出泪花,两腿哆嗦意图后撤。

被捂着眼的孩子低低呜咽哭泣。

魏单面若枯井,泛着银光若镜的刀面映出恐惧颤栗的面孔。

他缓缓提剑。

风在耳边呼啸。哭声止。

雪落在滴血的剑锋,又与血水融合。

嘀嗒。

嘀嗒。

大雪突然,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妇人怀抱小女娃,一脚一脚踩在雪上,嘎吱作响,小女娃被围得严严实实,小手扒着围巾,大眼睛滴溜溜转,倏然道:“娘,我想吃糖葫芦。”

两步远外,身穿绀青棉袄梳着云髻的女子在风雪中推着推车。

妇人略一思索,跑过去,“小娘子,来根糖葫芦。”

女子扭过脸来,肤色白净若簌簌飘落的雪色,碧山秀眉,杏眼明仁,面容温和,她取了根糖葫芦,又将旁边一根取下,细细裹上糯米纸装进袋中。

面上浮出极浅的笑,调子很软:“要收摊了,便送一个给你。”

小女娃接过抱在怀里,脆生生道谢:“谢谢小娘子。”

妇人笑了笑,风雪扑面,割得脸疼,她替小女娃掖着围巾,从兜里掏钱递给平婉。

“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今日怕是做不成生意喽。”

平婉颔首,温柔和气:“嗳,这就回去了。”

望着母女俩身影重新融入风中雪间,平婉敛回视线,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嘎吱嘎吱,一步一个深脚印,又很快被砸下来的雪覆盖。

她停在张记馄饨铺子前,将推车安置停妥,在门关抖落身上雪片,推帘而入。

帘子又厚又重,最能抵挡风雪交寒。

铺子里面暖烘烘的,张二娘看到来人,起来招呼。

“平小娘子来了,这么大的雪还在卖?”

她轻轻笑:“不卖了。按往常来碗馄饨。”

听得张二娘应声,平婉择了个靠窗靠门的寒冬僻壤处坐下。

对开的方格眼窗,蒙上薄薄的水雾。

她拿指随意划着,耳边响起高喝。

“馄饨到了!”

平婉屈指收回手,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落在桌上。

“小娘子这铜钱画得不错。”

她偏眼去看,圆形方孔的铜钱,边缘水渍下滑,很快失去原先模样。

平婉细笑着。

她似乎向来如此,情绪起伏不大,极少见过生怒嗔怪,整个人平稳柔静,和和气气,即便是笑皆是淡淡的。

帘子又被人推开,窜进冷飕飕的风,带进几片雪花。

张二娘打个哆嗦,回了心神。

“小娘子要不朝里换个地方,门窗口开开合合的冷了些。”

听得这话时平婉将将就勺喝了几口热汤,浑身由内而外生暖。

她摇摇头正待开口,语声未启,生生顿住。

屋里热气蒸腾,说话叨絮声渐渐混杂,方寸空间,声声入耳。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稚儿,皆死于冰冷刀下。闻路人说,温热的血将院中堆雪尽数融了去。”

平婉垂下睫羽,转问:“老板娘,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张二娘呆一息,反应过来后煞有义愤填膺之态,竟是咬牙道:“小娘子不晓得,那奸佞魏贼今日屠杀了顾太尉满门,啧啧啧,你说说当真是老天无眼,他如何还能安生生活到现在?”

鸦睫轻颤,又问:“老板娘可知顾府上下死去的约有多少口人?”

张二娘疑瞧她:“你问这儿做甚?”

“想着下回去济福寺帮忙烧香超渡。”

平婉常去济福寺,她是知晓的。想来几月前她还托平婉给她孙子带个开光的佛串。

张二娘这一通顺,话跟着从张合的嘴里出来:“平小娘子善心,听人说约莫一百来口。天杀的,你说说怎就坏人长命?”

平婉仅浅笑不言,张二娘立时噤声,却是以为她信佛,难忍杀生之话,只做度人之事。

待雪大致止住了,平婉留钱离去。

先回的东水巷中的小院。

彤云散去,净空蓝碧,唯有寒风不变,瑟瑟刮进衣领。平婉拢了拢衣襟,推着车入巷。

积雪要有半寸深,盖住行路,隔壁邻里妇人拿了笤帚正在院中扫雪开路,听见车轮轱辘压雪声,眼睛穿过开着的院门向外瞅。

不出所料是早上出去的那抹绀青色。

“平娘,这么大的雪,说不准何时还要下,今日可要停了罢?”

平婉听着声回望,扯着唇角对她笑了笑,一开口白气跟着滚卷而出,“是要停的。大哥今日出去做工了?怎大嫂独自扫雪?”

张素荷向屋里瞅一眼,声音里夹着气:“在屋里和石头玩,一个两个懒虫子,靠不得。”

这种半嗔的埋怨话她是接不得,倒是阴寒意直从脚心钻,平婉动动脚,探身从包裹好的剩下的糖葫芦里拿出三根,向院门走两步。

“我这儿还有糖葫芦,给小石头拿去吧?”

张素荷目光从糖葫芦移到她的手上,却是冻得通红。她收回视线,一手拎着扫帚,走过去接过,语气稍柔。

“别总是想着赚那死钱,买个手衣戴着也不至于这般紫红。你这手可是要护好,一年冻年年冻,遭罪得很。”

平婉手指一顿,慢慢收回手卷入袖中,只笑着轻轻颔首。

她径自走到陈家旁侧的小院,开了锁推门入内。

院中厚层积雪,洁白无暇,竟令她一时不知从何下脚。

陈有富在屋里听得院内声音,等了几时出堂屋看个情况,正巧对上张素荷擎着三根糖葫芦步内。

她从上至下扫过他,倒着柳眉,阴阳怪气:“叫你扫雪你给我推三推四,怎的,听见她声音你就巴巴出来了。”

话说得陈有富瞪大了眼,咬牙:“张素荷你你你!你敢说是我不去扫雪?是谁说被儿子闹腾得脑袋疼,非要抢我手里的扫帚去外面扫雪的?你让我看儿子倒还要倒打我一耙。”

被他这一回嘴,张素荷气上来了,扬声冲他喊:“儿子不是你儿子?让你照看一会儿怎就恁多事,不就是嫌我让你在人家面前丢了形象?小娘子长得美哟,整日一副活死人样子。”

音声颇大,随着朔风飘至墙壁另一侧,平婉身形顿了顿,面容不见变化。

透过墙耳边紧着响起明显压着的声音。

“你小声点!一墙之隔,你成心找事!”

平婉复抬起脚,将推车推向小仓房,雪面留下两道深深车辙。

污泥落雪。

陈家是三月新搬来的东水巷,至明年三月,也要做整一年邻居,平婉人儿话少温顺,邻里做的没可挑剔的。

张素荷梗了梗脖子,偷瞧眼土墙,终究低了声,嘴皮子动着小声嘀咕:“没得半点儿生气,那太阳照在她身上都见不着光亮,不像活死人像什么?”

墙那边早没了声响,平婉换下绀青袄,雪一化便湿了衣,虽不至内里,但仍感受得到丝丝寒气。她烧起炭火,将袄搭在藤制圈椅,凑近着炭火炉烤着。

换了身葭灰旧袄,洗净手,重梳发。

她是要再出去的,去济福寺。

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最后扶了扶鬓发。

镜中人未施朱粉,眼仁和静,肤色白欺霜,因在外严寒唇稍紫。葭灰老气,在她身上反是添着沉稳,只是本就默默无声的,这一下更是像要隐进尘埃。

平和之态,有时换个名字就是死气。

平婉想,她果真不喜欢照镜子。

照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还是一具挣扎着爬不出来的行尸走肉。

前往济福寺要上百级青石阶,大雪而过,埋了阶梯。

这会儿除了先前突来大雪被困寺里的香客,没几个人来寺里。

是以当一阶一阶悠闲扫雪的小和尚看到下方一年轻女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踏进雪丛时,他愣了一瞬,而后一面拿着扫帚开始加快速度,一面道:“施主,你等我一等,我这就将雪扫尽。”

平婉仰头看他,是个陌生面孔,相比于她,反倒是这个手忙脚乱的小和尚要更危险些。

“你别急,慢慢来,才落的雪不滑的,不踩空就是了。”

她仍抬脚上着,很快和小和尚同阶,小和尚抱着扫帚侧身竖手微弓腰。

“施主小心脚下。”

平婉回一礼,点头,越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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